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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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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國王逝世後,一切就像塵埃落定。我和藍伯特的生活漸漸恢覆了平靜。也許是因為阻撓和波折都消失了,曾經的隱憂又冒了出來。我開始擔心自己的學識與閱歷不夠,和藍伯特的話題會變得越來越少,最後成為表面和睦、貌合神離的夫妻。

也不怪我會這樣想,藍伯特最近太忙了,“敵盟”雖然沒有發起戰役,卻一直在毒害北國邊境村落的牲畜,牧民們至少損失了上萬頭牛羊,許多靠養殖為生的牧民都已吃不上飯。

好幾次,我去書房找他時,他都在訓斥巫覡部負責人支援不及時,地方官員思維僵化,不會隨機應變。與跟我說話時的語氣大相徑庭,口吻威嚴而強硬,令人大氣不敢出。巫覡部負責人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,卻被他訓斥得連頭都擡不起,盯著地板連連點頭。

我本想離開,他卻在門口看見了我的影子:“小玫瑰,進來。”語調一瞬間溫柔了不少,聽得書房內幾位被訓斥半天的官員,都詫異地瞪圓了眼睛。

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。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,另一只手合上書桌的文件,丟到巫覡部負責人的面前:“記住我剛說的話,滾出去。”

巫覡部負責人撿起地上的文件,求之不得地退出了書房。另外幾位官員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後,也離開了。

有種打擾了他正事的愧疚感,我不安地說:“沒想到你這麽忙……”

“這些事本不該由我決定,底下那些人太廢物。”他眉頭微蹙,用指關節輕叩了兩下桌面,似乎有些煩躁,看向我時卻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,“小玫瑰找我什麽事。”

和國家大事比起來,我的事顯得微不足道,找他只是想問一個語言方面的問題。我發現,北國雖然有自己的本土語言,但上流圈子都是使用法語交流,而我對法語一竅不通。前兩天皇宮舉行舞會,有兩個女孩在我面前用法語聊了半天,我一句話也沒有聽懂。那樣尷尬的場面不想再經歷第二次,於是,下定決心想學習法語。

只是,我沒有藍伯特那樣聰明的頭腦,從零開始學習一門語言等於折磨,再加上法語比母語要困難太!太多,學起來相當吃力。這種吃力在了解到他十歲時就已精通數國語言,變成了一種怎麽也追不上他腳步的惶恐。

他**語時,口音標準而優雅,有一種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古典貴氣。我模仿了半天,口音還是那麽蹩腳,不禁一陣洩氣:“……已經不知道是這門語言太難,還是我太笨了。”

藍伯特輕笑:“小玫瑰已經學得很快了,當年我學得快,是因為周圍人都用法語交流,法語算我的第二母語,所以學起來比你輕松。”

“不管怎樣,你都比我要厲害太多。”我垂著頭,沮喪得不行,“很怕以後,我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,話題越來越少……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。”

他沈吟了片刻:“我的比喻可能不太恰當。你覺得樹和水有話題麽,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否遙遠?”

我迷惑地說:“樹和水怎麽會有話題?它們又不會說話,就算可以說話,身處的環境也不同,水只能看見水能看到的東西,樹只能看見樹能看到的東西……它們應該聊不到一起。”

“但是,樹不能離開水。”他朝我微微一笑,“很多時候,並不是要學識、閱歷、出身一致,才能算得上相配。對於樹而言,他不需要水多麽能說會道,只要她一直存在,他就能活下去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總覺得哪裏不對勁。

“而且,你怎麽知道樹和水沒有話題?”他輕拍了拍我的手背,“樹看不見水裏的東西,水也不知道陸地發生的一切,他們可以聊的有很多。相反,樹與樹之間反而沒什麽話題,他們眼前的風景一樣,早已失去了聊天的興致。”

我突然明白了他想說什麽。他想告訴我,雖然我與他的差距像樹和水那麽大,但是對他而言,我就像水對樹一樣重要……就算曾經看見的風景不同,也並不妨礙我們相知相愛。我不需要盲目地追趕他的步伐,急切地看見他看過的一切,只需要和他分享彼此的見聞就行。

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終於靜了下來。我不再急於求成地想要提升自己,但也沒有放下學習和進步的計劃。

新元歷1702年五!五月,粉嫩芬芳的桃花還未從枝頭跌落,一個蒼茫靜謐的夜晚,北國對“敵盟”駐紮在邊境的勢力發動了襲擊。夜襲的計劃由藍伯特制定。在此之前,他曾親自前往邊境考察了地勢,修改了地圖上幾個細微的錯誤,依照邊境的地理環境,和巫覡部幾名巫師擅長的巫術,制定了詳細而周全的進攻流程,最好和最壞的情況都有預測。

在這樣迅猛與周詳的進攻下,“敵盟”自然失守,巫覡部俘虜了近二十名邪術士回到王都。

藍伯特準備親自審問他們,卻被一名資深的巫師攔住:“陛下,這些邪術士都是敵盟的精英,有一名邪術士最擅長迷惑心智和制造幻象……陛下最好不要接近他們。”

藍伯特雲淡風輕地回答道:“知道了。”然後,還是去地牢審問了那些邪術士。

因為不便暴露身份,審問俘虜的過程中,他都穿著深色鬥篷,寬大的帽檐遮住上半張臉,只能看見淩厲優美的下顎。他回來後,在殿堂內的沙發上坐了很久,一直沒有脫掉鬥篷。我走過去,掀開他的帽檐,卻對上了一雙猩紅色的瞳孔。

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,獸化的他行為舉止已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,除了興奮和失控的時候,很少再發出野獸的低吼聲。

我在他的身邊坐下,摸了摸他的鬢角,全是濕漉漉的冷汗:“怎麽了?”

他低垂著頭,慢慢地說道:“我做了一個夢。”

“夢見我回到了過去,卻沒有碰見你。”

每次看見獸化的他,都難以控制心中的憐愛。我湊過去,親了親他的臉頰,小聲哄道:“夢都是假的,你已經碰見我了。”

他緩緩地點點頭,還是低垂著腦袋,也不知聽進去沒有。

我想了想,問道:“你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去審問那些邪術士呢?”

“成為邪術士,等於將靈魂獻祭給撒旦。凡是背叛撒旦!旦者,邪術士會追殺他們生生世世。他們有辦法知道同類的轉世在哪裏。”藍伯特低聲說道,“我想找到尤利西斯的轉世,給他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庭。”

如果這句話,是從正常的他口中說出來,真摯的程度會大打折扣……我會懷疑,他是否故意這麽說,為了讓我安心。獸化的他單純沒有城府,能這麽說,證明他是真的放下了。

不管是放下了所有的仇恨,還是放下了對尤利西斯的失望或其他感情……只要開始放下,那就很好很好。

新元歷1702年七月,藍伯特在北國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,找到尤利西斯的轉世。回想起初見尤利西斯時,他俊美無儔的相貌,高貴優雅的氣度,再看看眼前瘦得幹巴巴的小嬰兒……命運真是難以捉摸。看來,每個靈魂都是平等的,再尊貴的靈魂,也會投生到窮苦的人家。

他坐在簡陋的小木凳上,手肘撐著搖晃的木桌,卻像坐在鑲滿紅寶石的王座般威嚴,問了一些再家常不過的問題,比如這家人的年收入、田地畝數、是否有積蓄……男人滿頭大汗加一頭霧水地回答了。藍伯特沈思了片刻,說:“我會派人過來,教你們一門手藝。你們以此為生吧。”

男人懵了,不懂是什麽意思。臨走前,他鼓起勇氣喊住藍伯特,跑過來說:“一門手藝比一塊金子還重要……金子有花光的時候,手藝卻能源源不斷地賺錢。這份禮物太貴重了,我不能要。”

藍伯特頓了頓:“機會只有一次,你確定?”

“我確定。”男人說,“我想不出自己做過什麽事,能得到這麽一份大禮……實在是受之有愧。您給那些有需要的人家吧!”

藍伯特久久不語一言,就在那對夫妻滿臉忐忑,以為他要因!因被拒絕而發怒時,他搖搖頭,低笑著嘆息了一聲:“你們能這樣想,很好,非常好。”

說著,他翻身上馬,微微笑著對我一招手:“小玫瑰,走了。”

我耐心地跟那對夫妻解釋道:“他的意思是,你們的孩子能有你們這樣的父母……是他的福祉。希望你們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想法,有什麽困難,可以跟地方官員講。神會保佑你們幸福一生。”

新元歷1702年十月,“敵盟”土崩瓦解,其中兩個最大的國家都已向北國投誠,剩下一些被邪術士操控的小國家,還在苦苦支撐。藍伯特沒有派兵去圍剿那些邪術士,因為附近村莊的村民對他們早已積怨,光是普通民眾的怒火,他們都已承受不起。

這一年來,在藍伯特的悉心教導下,我讀了不少或艱澀或淺顯的書,思想和舉止都成熟進步了很多,不再整日患得患失,擔心自己追不上他的腳步。每天光是看書學習,都有些忙不過來,早已沒空去思索那些不會發生的事。

我在慢慢變好的同時,他也在變好。可能是我給了他足夠多安全感的緣故,他不再動不動地嫉妒旁人,也不再一遍遍地確認我的存在,但有時候,我離開他的視線久了,他還是會變得焦躁不安,不過,相比起之前的情況,已經要好太多太多。

和他走上宏偉開闊的祭臺,看著星星點點的橘紅燈盞飛向天空,回想起上次祭典時的情形,那次祭典進行到一半,魔法燈盞還未徹底飛上天,就被尤利西斯打得七零八落……現在,他的轉世都要滿一周歲了。不知道為什麽,覺得這樣想挺好笑,我忍不住笑出了聲。

“在想什麽?”藍伯特低沈溫柔的聲音從旁邊傳來。

盡管是寒冷的冬日,時光卻溫暖而悠長。

我悄悄地握住他的手,微笑著說:“在想我真幸福,能遇見你真幸福。”

——正文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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